花又青未敢言语,思绪混乱,一时间竟什么都说不出,唯有一颗心沉沉下坠,好似拴了千斤秤砣。
是的。
她没有阻止傅惊尘如此逼供一位老人。
自然也可以为其找到更多理由,因为冯昭昭性命危在旦夕,因为这个老人寿命将至,作恶多端
每一个理由,皆又吻合了傅惊尘说过的话。
都是以恶惩治恶人。
花又青闭上眼睛“我不知道。”
她已经没有力气劝说自己这是幻境了,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道心已然开始动摇,因她竟开始赞同傅惊尘的观点即使不曾承认。
“善因结善果,恶因结恶果,”花又青低声,“我们方才种下了恶因。”
“喔”傅惊尘问,“那你这些年做的善事,可曾得到过回报”
“未曾,”花又青摇头,她极力想要辩解,“我种下善因,并非为得到报酬,而是为了他人得到善果”
“何其不公,自欺欺人之谈,”傅惊尘微笑,“我种的善因,为何要让别人攫取善果他人造的恶业,又为何要我接受恶报”
花又青愣。
“以后莫要再提这些劝你牺牲自己的话语,”傅惊尘
淡声,我可不想我妹妹变成一个舍己为人、主动牺牲的小天真蛋。
花又青不说话,傅惊尘御剑而起,载二人稳稳腾空之际,又说“你可记得那老人说,他侄孙曾在临安城做过人贩子”
花又青说“我没注意。”
“无妨,”傅惊尘提点她,“待回玄鴞门中后,你可以考虑是否告诉金开野他不是在找他那失踪的妹妹金玉倾,听闻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就是在临安城被拐卖的,或许他能从此得到线索。”
花又青心脏一紧“为什么说要我考虑”
“那要看你想要得到什么,”傅惊尘说,“他的亲妹妹失踪,而你,因与那个倾倾又几分相像,他便移情到你身上,将你悄悄当作亲妹妹照顾若你想借着这个妹妹身份,同他再多讨些好处,便不必告诉他。”
顿一顿,他又说“当然,若你的确心地善良到近乎白痴,便可以直接告诉他这条线索。他必定感激你,也欠你一个人情。将来你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,以金开野的性格,纵使豁出半条命也会帮你但也只有这一个人情,用过,便没了。不若你继续顶着那张与他亲妹妹相似的脸,多培养兄妹情谊得来的好处多。”
说到此处,傅惊尘垂眼,看她脸色,微笑“利弊都同你分析清楚,你自己度量吧。”
花又青只问“你一直如此擅于揣度人心么”
傅惊尘笑“不,我只是擅长活下去罢了。”
“你也会如此利用我吗”花又青问,“在你眼里,我也只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吗”
话出口,她自己一震。
为何会说出这般的话这似乎并没有意义。
他如何,怎样,她何必好奇又为何好奇
为何会感到胸口发闷为何
花又青不知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,开口亦无后悔药。
问出便是问了,冲动的话,如覆水难收。
“不会,”傅惊尘面无异色,温和看花又青,语气柔和,“你我骨肉相连,血脉相同我绝不会玩弄你,更不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。”
花又青胸口发闷,有东西堵在上面,压住呼吸。
嗯。
骨肉相连,血脉相同,亲妹妹。
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你怨恨我,不理解我,都没有关系,”傅惊
尘说,“若是重来一次,我还会逼你亲眼看那个男人如何被处置记下方才逼供用的咒语了么”
花又青说“我没记住。”
“没关系,”他不以为然,“你天资聪慧,多看几次就会了。”
花又青说“我”
“别说我不想学这样的废话,”傅惊尘正色,“我们生在乱世之中,没有人会是你永远的依靠,包括我,唯有你自己能靠得住你必须学,总有一天,你会用得上。”
花又青闷声“你难道不怕我会用在你身上”
傅惊尘一怔,旋即微微一笑“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。青青,我期待你能打败我的那一日。”
冷风孤月寒,花又青茫茫然望天,嗅到空气中冷冷的香气。
说不出是什么,竹子,还是他身上的清冷梅香。
四季轮转,夏天即将结束,又是一年秋将至。
高家祖坟中,傅惊尘一连开了五个棺椁,发觉都是空棺。
没有尸骨,只是一具具空壳。
他眉头微皱。
花又青巡视许久,以异眼相看,一寸寸土地
终于,她睁开眼睛,告诉傅惊尘。
“在村口那座贞节牌坊下,”花又青说,“所有的尸骨,都被移到那牌坊之下。”
说到此处,她微微喘息,因过度使用异眼,此时功力未深,已然承受不住这山中恶气,额头冒下冷汗。
“贞节牌坊有魂魄镇守,”花又青说,“若想移出尸骨,必须砸掉整个牌坊。”
丑时。
高家村的村民被剧烈的敲击声震醒,有胆大的听到,悄悄去看,登时吓大了眼睛
有人在砸那贞节牌坊
这可真是要了老命。
贞节牌坊乃官府所铸,能减免赋税不说,每年还能受到不菲赏赐
若是砸坏了,高家人颜面何存赋税是不是又要交了各家各户是不是分不到赏赐了
利益在前,村民们哪里顾得上其他,连鬼也不怕了。
穷比鬼更可怕,利益在前,妖魔鬼怪也要统统让道。
纠了一整个村的人,青壮年有,老弱病擦亦有,确定武力值和道德绑架值都足够后,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到贞节牌坊前,要阻止这发疯的异乡人。
花又青站在傅惊尘后,焦急“哥”
一剑就能斩平的事情,却只象征性砍了几下。
她不明白,为何傅惊尘迟迟不动手,非要惊扰了这一整个村子的人。
眼看整个村里人都出动了,众目睽睽,被这么多毫无法术的普通人包围
他到底想做什么
就连花又青都弄不清楚了。
傅惊尘不慌不忙,待所有人聚集后,才缓缓出声“我已探查出此地究竟是何妖孽作祟生事。此时此刻,它就藏身在这牌坊之下若不想再有鬼怪作祟,必须要推倒此牌坊。”
提到鬼魅妖孽,无异于暴露了修道者的身份。
方才喊最凶的几个,声音渐渐低下去,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再领头冲锋了。
这可是修道人,一个符就能杀人。
人群中,有一老人拨开众人,颤巍巍地出来,和善“这位道长,若有妖孽,您只管杀妖即可,为何非要毁了我们的牌坊这不过是泥土石筑,赶走妖孽便是,何苦非要摧毁”
傅惊尘沉声“此妖孽附着牌坊已久,魂魄亦生在这牌坊之上,若不彻底斩杀,恐其后患无穷。”
有一持杀猪刀的壮年男子骤然上前,满脸横肉,高声叫“我们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怕不是故意来闹事的吧”
“村前闹鬼,周围商户避之不及,亦不敢来此处做生意,唯独阁下不惧鬼神,下山采购,真乃英雄,”傅惊尘温言,“整个村中人,只能来阁下家中购买猪油油布看阁格健壮,面色红润,这么多年来,想必生意极为红火吧”
此言一出,人群登时议论纷纷,交头接耳,哗然一片。
壮年男子面红耳赤“你、你胡说些什么”
傅惊尘不再多言,他轻轻拂袖,那整个贞节牌坊上瞬间冒起滚滚黑烟,层层叠叠,缠绕着粗粗细细的毒蛇,皆吐着信子,凉滑冷腻,尖牙滴毒液,狰狞可怖。
方才围观的人群,登时吓得连连后退。
傅惊尘身侧的花又青知道,这不过是最低级的障眼法而已。
可人偏偏最容易被这种拙劣的把戏所蒙蔽。
人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,可眼见未必为实。
傅惊尘立于牌坊下,抽出剑,聚气,沉声“我知牌坊于诸位有益,但此刻它已被妖孽利用,为百姓安全,我不得不出自下策”
“我明白,贞节牌坊是官府所造,推倒牌坊就是与官府为敌,必然要被官差处置、甚至于追杀,”他说,“但若能令整个村子摆脱妖孽干扰,纵使我来日被千刀万剐,又有何惧”
花又青不会觉得傅惊尘真的在做好事了,她隐隐约约,有着不妙的预感。
“诸位放心,此事由我一力承担,绝不会让你们被连累,”傅惊尘剑指牌坊,朗声,“倘若官府追责,在座各位可直接报我名号,所有后果,都可算在我和我门派头上待妖孽除尽之后,是杀是剐,皆听官府安排。”
一剑劈倒牌坊,傅惊尘一字一顿“在下乃朱雀山傲龙派,燃血”
“今日之事,所有恶果,皆由我傲龙派负责”